欢迎访问中国民主促进会湖北省委员会网站!

民进网

湖北民进网

首页 > 会员风采

中国工笔画不是强弩之末,而是世界画种

发布时间:2018-11-14来源:本站 浏览量:2740
【字体大小:

      戊戌年立冬,风雨交加,天气骤冷。读+记者到中国工笔画名家李乃蔚的画室“雨荷堂”采访,聊天快四个小时,不知不觉到了天黑。只见九十平方米的画室里,画案干干净净,摆放规整,墙上粘贴的几幅画作细腻精微。作为一名“三矾九染”的传统工笔技艺的承继者,李乃蔚身上和作品里都葆有一份耕读时代的儒雅气息。斋名之所以叫“雨荷堂”,李乃蔚阐明:“雨是水,荷是合,荷叶、莲蓬代表和美,水与荷是融合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画如其人,斋名也一如他的人品画品。

    一幅国画,画了四年

    今年61岁的李乃蔚,是一位学养、才情、能力俱佳的绘画多面手,工笔、写意、素描、白描俱能,尤以工笔人物见长,且以极致写实手法在画坛独树一帜。李乃蔚去年退休时,时贤称誉他在中国画人物工笔、写意、线描三个门类均达到当今画坛一流水准,均取得极高成就,记者打趣他天赋极高,满头银丝的李乃蔚笑曰:幸运!幸运!并解释道:其实不是天分,而是专注勤奋,是时间累积起来的!

    李乃蔚的工笔画耗时都漫长,构图、起稿、修改、白描、拷贝、勾线、积彩、渲染……一幅画成,动辄数年。尤其是纯淡彩,要靠渲染,方寸之地几十遍上百遍地渲染,以求形到画质到。成名作《山菊》一年,《蓝花花》一年,代表作《银锁》两年,最长是《红莲》四年,宣纸绷在墙上六年,他画了四年,红衣服染了一百多遍。尝透辛苦的李乃蔚直言:“画家靠画说话,不是靠语言说话,那是演员们的专业,画家自己少说话,要说话让理论家去说。最终是要把作品推向前台,而不是画家自身。”

    日本人不相信这是张中国画

    50年前,李乃蔚痴迷连环画,17岁便创作了第一部连环画作品《乌兰的歌》。

    40年前,连环画《火红的战旗》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插队知青李乃蔚荣升新洲猪倌,“画《火红的战旗》的时候,我是白天喂猪、打扫猪圈,一有空闲就赶紧画,晚上点着煤油灯画。”

    30年前,李乃蔚调入武汉画院,成为一名专业画家,他毅然将画笔转向了一向冷寂的工笔人物画。创作《黄帝战蚩尤》,他去请教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才确定画面内容,“画到一半,天干物燥,绢炸裂了,我又从头来过。待尘埃落定,已近一年。那时,没有画大画的经验,功力也不足,但有激情,一心想着创作。”

    20年前,李乃蔚在长阳隔河岩水库采风,情动于中,有感而发,自然实景化为情感诗境,创作了工笔画《山菊》,获得首届全国中国画人物画展银奖(最高奖)。接着,他多次到清江长阳山区搜集素材,“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作品《银锁》获九届全国美展银奖、《清音》获十届全国美展铜奖、《归云》获第二届全国中国画展银奖等。

    李乃蔚完成《银锁》耗时2年多,他用“极致写实”手法创作这幅传世佳构时,“三伏天,画室像蒸笼,我赤膊上阵。那时没有空调,怕画炸裂,也不敢开电扇,又怕画上粘上汗水,我就戴着手套画,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正因为如此,《银锁》画面中的女性形象,才成为“中国文化的象征”,做到了中国人物画的“极限”。《银锁》当年在日本展出,把日本人震住了,日本人看后竟不相信这是一张中国画——中国画不可能画得如此写实。有的日本画家、专家用手去摸它的材料,他们质疑究竟是不是用纸本绘制,是不是使用中国画颜料,甚至怀疑是不是水粉、丙烯。

    作画时要听古琴曲

    2年前,李乃蔚、李洋父子合作的《李自成进京》正式入选“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参加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华史诗美术大展。277.5×544厘米的大画,父子俩以平和心态和工匠精神,花了近四年时间,数易其稿。为了画好《李自成进京》,专程赴京拜访明清历史专家李宝臣,根据文献资料和专家意见,他们选取了李自成率农民起义大军从前门进入紫禁城、老百姓夹道欢迎的历史瞬间。在画面构图上,场面恢宏,人物众多(大小、远近、虚实人物共一百五六十人)。

    “明代建筑、服饰、兵器、风俗、人物、肤色等找史学家一一核实,一点也不能错。”李乃蔚告诉记者一个细节,原稿中一个刽子手穿的是对襟,史学家说清朝才出现对襟,他们改画成了大襟,并把骑着乌龙驹的李自成位置前移,调整“大顺”军队形,将前排被押解的明朝官吏改换成一组吹拉弹唱乐队等。

    李乃蔚作画时习惯播放古琴曲,他吃了饭就站在画案前工作,把绘画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在空灵的古琴声中,像达摩面壁一样,用功极深。他偏爱精细和严谨,偏爱把事情做到极致,比如他爱听音乐,会花很长时间去调音响,直到调出他认为完美的音质。李乃蔚的工笔画能够做到精益求精、极致写实,跟他十年磨一剑地下苦功夫和尽善尽美的天性禀赋密不可分。

    【访谈】

    我的画中人是真人大小,每幅作品都有原型

    表现乡土就是表达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承继与怀念

    读+:您三十多年致力于工笔人物画,塑造了许多亮丽、质朴、温良、静穆的江南女子,为何这么热衷于中国南方女性形象?

    李乃蔚:中国女性举止端庄、质朴含蓄的天性,与中国文化讲究内敛含蓄、温文尔雅的要求一致,我通过表现东方女性由内而外的天性显现,以表达中国文化的内在底蕴。

    读+:这些少女形象都有原型吗?

    李乃蔚:每幅作品都有原型,都是在现实生活中选择的普通人物,我请她们做模特,采用拍照方法,然后再按中国画对人物“写真”的传统技法、规范进行创作。

    《银锁》是请的武汉军区基指文工团声乐演员但红,她当时25岁;《待鸿》和《红莲》中后面划船的女子,是一个姓刘的女孩做模特。我的画中人是真人大小,画人等身1:1比例写真,为此我量过女子的脸尺寸,从发际到下巴尖,长脸是24厘米,短脸是22到23厘米。我画人的皮肤、经络都能让人感觉到温热。观者站在画前,会有交流和身临其境之感。

    读+:美是创造,“美能拯救世界”。您描画未被污染的乡土女子,贴近真实的乡土生活,您有浓厚的乡土情结吗?

    李乃蔚:中国传统文化的根脉就是农耕文化,中国人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土地就是我们中华文明的发源地。每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浸润着浓厚的乡土情结。我以为表现乡土就是表达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承继与怀念。

    中国是农耕社会,虽分城里人和乡里人,老祖宗骨子里都是从农耕文化出来的,乡村是每个人不能忘怀的根。乡村文化是最能代表传统文化特性的,我虽不是在农村生长,但下放农村过,学农学军,对农村并不陌生。乡土最大特点是质朴、真实,中国农民本性的东西非常真实,播种下去,种好田丰收了,养活自己,搞不好颗粒无收,饿肚子,非常真实非常现实。

    我把传统技法推进了,并未脱离传统

    读+:您是什么机缘下开始尝试工笔人物画“极致写实”的?

    李乃蔚:在看了西方古典油画和十九世纪学院派的经典作品后,我认为中国绘画也应该有精致细腻的东方“写真”人物画,经过30多年的潜心探索,我的作品得到了一定认可。网上有一篇油画研究生的毕业论文也提到:“油画罩染和工笔画的渲染有异曲同工之处,有个叫李乃蔚的工笔画家,他画的画起初我还以为是东方趣味的古典油画,色彩含蓄饱和,人物塑造有重量感,只是他有意强化边缘线以及整平化才能看出区别,所以我认为二者原理相同只是材料不同而已。”

    她说得对,有道理,古典油画是罩染,中国绘画叫渲染,是异曲同工。从技法和追求上讲,中国工笔画是世界画种,为了追求画面的温润厚重等艺术效果,西方古典油画和中国画目标一致,只是材料工具不一样,中西在古典绘画上有相通之处,都是经过多遍渲染,追求温润厚重的画面质感。

    读+:写实的中国画不被主流所推崇,您又是如何突破中国画固有短板,做到中国画极限,创造了自己?

    李乃蔚:我是在传统工笔人物画写真的基础上,吸收了西方古典油画的某些视觉效果,用纯粹的中国画材料、颜料、技法等元素,以传统工笔画淡彩的技法,拓展并延伸“三矾九染”的技法规范,充分发挥宣纸和中国画颜料的表现能力,尽可能发挥传统工具、材料的表现潜能,更真实地表达人物、场景、道具等的质感和真实性,让观者面对画面有身临其境的感受。

    客观上讲,我把传统技法推进了,并未脱离传统。中国画创新若一锅端、另起炉灶,就不是纯粹中国画了。创新谁都可以说,但真做到难上加难。对一个艺术风格认定的前提,借用理论家卢辅圣的话:“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一种绘画能像中国画那样,具有一套流传有绪、体系完备而又灵活多变的图式规范,无论赫赫大师还是莘莘学子,都无法绕开这套图式规范而取得成功。可以说,历代国画名家既是图式规范的创造者,也是图式规范的承传者,正是承传和创造的完美结合,才使他们贏得了中国画发展长链上富有意义的一环。也正因为如此,中国画教学采取了异于西方的‘课徒’方式,即通过先临摹后变革、先接受后理解、先专一能后兼多方的‘以法致道’之途径,来训练培养新一代国画家。”谁都无法绕过中国画体系、图式规范。我的艺术风格,追求的是线和色相融,浑然一体。线是人物的骨骼和经络,色彩是人物的肌肤,我让它们双方去糅,互相渗透、融合。

    中国画是古老的画种,要创新,怎么创?难度大。中国画不要谈创新,可以谈推进演进,我的画也是这样做的,扩展了中国画写实边沿。对有些人妄谈创新,我持怀疑态度。李可染对继承创新有个观点:以最大功力打进传统,以最大勇气冲出去。不能落入古人和传统的窠臼,在继承基础上还要有所创造。我觉得很有道理。道教讲阴阳,一进一出,才修炼成真正专家,但过程太漫长了。

    读+:中国画的这种“极致写实”的尝试更有意义,中国画的这种“极致写实”和油画的极端写实有什么区别?

    李乃蔚:中国画的“极致写实”前提是中国画这个艺术门类的定位,它的技术、材料、工具是有规范的,就如不同材质物品一样,如木头、石头、钢铁等,中国画的探索、创新离不开材料、技法的制约,否则就不是中国画,就是我们常说的带着枷锁跳舞。中国画的“极致写实”也有感性的因素,和西方写实油画所用的三维立体素描、环境色彩、人物体积的高光等元素不同,是在人物二维半的规范内塑造体量感和用固有色彩等来表现画面效果的,这就是中西方绘画的区别。

    有人改造中国画,把西方素描带入中国画,素描+水墨,不伦不类,简单化套进去,没有消化,我个人不认可。我的工笔画,不是三维立体,没有明显高光,只画固有色彩,不画环境色,用西方线性素描,是二维半。远看是大平面,近看是凹凸,衣纹深染色,是凹凸法,传统基础上我深入了、强化了,我画的是凹凸。《李自成进京》就不用三维立体,是平面的,否则传统味道不够。

    文化基因代代相传,流淌在每个人血液中

    读+:宣纸、毛笔、水、墨、颜料,是简单的绘画工具,是一种经历了几千年的中国文明的沉淀,您在创作过程中如何看待并运用这些物质材料,在哪些方面、哪些程度上刷新并增加了中国画传统笔墨的内涵?

    李乃蔚:中国画传统绘画工具笔、墨、纸、颜料是古人经过数千年使用,积淀下来的原生态绘画工具,毛笔通过水作为媒介,将墨、色绘制到宣纸上,材料无污染、易保存、利传承。中国绘画的传承和创新需要充分了解与使用这些工具的特性,在前人作品基础上,深度挖掘这些工具材料的优势,使其符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尽可能将古老的工具材料与当代审美要求结合起来,达到技法与作品内涵的完美统一。

    我的绘画未脱离传统技法规范、古老的三矾九染。历朝历代工笔画画家都是我这样一只手捏两支笔,一支清水笔,一支颜色笔,交替使用,画一天来回互换,要交换几十次或上百次。一笔颜色上去后,清水起润泽画面和颜色的作用,追求细腻精致,干净不留边缘痕迹。工笔画大部分用纸是熟宣、熟绢,熟宣、熟绢经过胶矾水加工制作,不会生发、润泽,没有生宣纸经毛笔溅水后产生的自然润滑、生发。纸和绢要选择高品质材料,经得起摩擦、折磨。

    中国画工笔和水墨是两个门类,都是用线条方式勾勒形体,塑造形体,技法、材料属性和运用方式不一样。我的工笔画“极致写实”用淡彩画法,不是重彩,每次用色并不浓厚,靠多层、反复渲染来构建画面厚重感与物体质感。反复渲染过程中,并不是用固定色彩进行,而是用不同色彩来进行,重叠和透叠画面局部及物体。比如画红色服装时,不仅仅用大红和深红两种,还要用胭脂、朱膘、朱砂、赭石,甚至花青,很多颜色要用,冷暖色互相重叠使用,中国画中的“红”不好画,画舒服很难办到。通过多种颜色反复渲染后,使画面上红色呈现出丰富多彩,既细腻又厚重的质感。严格说,这需要画家对绘画色彩、冷暖搭配的感觉,根据画面需要合理使用。所以画家自己个人对绘画艺术的感觉、对画面掌控的感觉很重要。

    有时为了达到画面最佳效果,对一件物品和色块渲染几十遍甚至上百遍。因为用淡彩法,画完效果是透明的。你走近看作品,画面通透。纸和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有画家看我作画后开玩笑:颜色哪里画在纸上,完全洗在笔盂里了。淡彩画法,几遍十几遍达不到效果,像我这样画法的人不多,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营造效果,创作过程延长,半年一年才画一张,相当于做一件物品,如木工做一件家具,刷清漆一遍干透后,用细砂纸精心打磨,再刷一遍清漆,反复多次,如此循环,几十遍后,这样做出来的家具不仅仅是实用的物品,而是一件艺术品了。

    读+:有人说“中国画穷途末路”,照他们的观点,中国画成了强弩之末,依您之见,工笔画是不是强弩之末?

    李乃蔚:中国画不存在强弩之末的问题,穷途末路论是伪命题。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会斩断本民族传统文化的根脉,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都与这个民族共性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文化艺术的发展是其自然规律,不是由人的主观臆想来掌控的,不可能脱离文化根基,凭空捏造来扭曲历史进程。一个种族的文化基因代代相传,是流淌在每个人血液中的细胞分子,不是人们主观意识能够改变的。纵观上下几千年的中国画历史,脉络传承清晰,各个历史时期演进有序,艺术特色分明,汇成宏大丰厚的中国画历史积淀,任何人也无法篡改。

    我为什么说工笔画是世界画种?是因为水墨画技法革新难度很大,纸张决定了水墨画使用方法,水墨技法要求相对程式化,古人讲究笔笔有来历有出处,传承有序,水墨画不如工笔画灵活多变,没有工笔画创新演进之路宽泛,工笔画门类分淡彩、重彩、没骨画法、兼工带写,甚至借鉴西方古典油画、水彩、丙烯等绘画方法,容纳度很大。所以,工笔画演进、推进的尺度、自由度比水墨大,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工笔画不是强弩之末,应是世界画种。

    “武汉画派” 必须要有领军人物

    读+:您做过多年的武汉画院院长,也花大力气促成了“具象与表达——武汉画院美术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陈醉认为,武汉画院这批作品可被称为“武汉画派”,作为“武汉画派”领军人物之一,在您眼里“武汉画派”在中国画坛的地位如何?

    李乃蔚:“武汉画院美术作品展”在京展览时,著名艺术理论家陈醉说到了“武汉画派”的观点,他主要是针对湖北武汉前卫艺术的影响而言,没有想到在湖北武汉还有一批坚持传承、潜心创作写实具象的画家,这是湖北艺术氛围多样化的体现,也是他的鼓励之言。同时他也希望湖北艺术生态良性发展,出作品出人才,创作出更多精品力作。京城评论家感到很奇怪,对严谨写实画派不了解,鼓励湖北武汉艺术家把这条路走下去。

    画派形成有历史渊源,要传承有序,要有一批志趣相投、艺术观点相通的艺术家,创作出一批作品,不是靠人为打造出来的。画派形成既有历史积淀,也有大师大家,如岭南画派、京津画派、吴越画派、黄土画派等。吴越画派有积累,大师有傅抱石等,长安画派有大家石鲁,而“武汉画派”没有大师,沿袭画派上不占优,湖北是多样化,必须要有领军人物。当然,这些想法纯为我个人观点,还要就教于方家。

    长江日报记者袁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