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课程先改，大学自然会跟着走？
【编者按】多少年来，中学的课堂教育和考试指挥棒，两者之间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那般，棘手又难缠。很显然，以升学为导向的现行中学教育模式，已经越来越难满足创新人才培养的需求。但是，教改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改、从哪里改，都是困扰教育界的难题。
这个秋天，浙江真的开始“动”了。9月开学后，浙江全省的高中学校全部实行新一轮课改。而在上海，呼吁教改的声音也从未停歇。一些教育圈人士直言，推动高中教育转型，上海已具备了改革的条件。相关报道请见本刊D版：《推动上海高中教育转型：时机到了》。
今年9月开学季，对浙江省的高中而言，很不一样。有人说，这个秋季入学的新高一同学，实在很幸福。他们的课表上，枯燥的必修课程比以前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生动鲜活的选修课程，高中生可以像大学生一样走班上课；参加高中学业水平考试，他们同一科目可以考两次，不再担心“一考定胜负”；更有看点的是，如果学习够努力，提前修满高中学分，可以提早毕业，甚至在高二就能参加高考……
这一切，源于浙江省教育厅正式发布的《深化普通高中课程改革方案》(以下简称《改革方案》)。
高中课程改了，因材施教，但能不能适应高考？要是升学率降了，校长的“乌纱帽”怎么办，改革还能坚持吗？自从课改方案出台，坊间一直议论不断。
早在浙江全面启动课改前，杭州高级中学已提前一年率先开展试点。
杭高是浙江省历史最为悠久的中学，相较于现今杭州另几所重点高中，该校一向被认为有更宽松自由的氛围，课改的土壤也最得天独厚。
可即便如此，杭高仍然有疑惑……
本报实习生 周霞
社团变课程了，有人叫好有人很愁
《改革方案》要求，从今年秋季开始，浙江省高中的“必修学分从116学分减少到96学分，选修学分从28学分提高到48学分，选修课程占比由原来的19.4%提高到33.3%”。
有人说，这份课改方案就内容看,其实没太多新意。它的看点就在于，改革是在全省全面铺开……
开学第一天，杭州高级中学高一（1）班的同学迎来了这样一份课程表：
早上，“数学、语文、化学、物理”四节主课连上；下午，“历史、体育”课过后，紧挨着两节选修课。
同学们被告知，他们可以在学校开设的各类选修课程中自由选择，每周将有四节这样的选修课课时供他们自由安排。
“是《天文观测》比较有意思，还是去做智能机器人啊？可《数字化音乐制作》看上去也不错耶。”同学们在选课时都很纠结，按他们的说法，“这四节课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减少必修课，增加选修课”，是此次浙江省深化高中课改的一项重要内容。对杭高来说，为学生们增开大面积的选修课，还不算困难。
位于杭高教学楼顶层的天文活动室里，高二学生林逸超端坐在电脑前。他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篇有关天文理论学的英文论文。由于生僻单词颇多，他时不时得向坐在旁边的“英语达人”谢同学请教一二。
早在进入杭高前，林逸超就听说过“天文社”，这是在全国都颇具影响力的社团，曾获得过天文奥赛的10多枚奖牌。当初，作为保送生的林逸超为了加入天文社，一路经过笔试、面试的层层筛选，终于才算当上了社员。
林逸超和他的同伴们谈天文社活动，言语中透露着一种骄傲。去年年底观测了“月全食”，今年5月观测“月偏食”、6月是“金星凌日”……在西湖边，他们架起天文望远镜，在安吉天荒坪上，他们也曾搭帐篷野营。甚至，有时候为了社团活动需要，学校的主课都得暂时“让路”。“为了观测一个重要的天文现象，我们得请一个上午的假。但只要写好请假条，老师看是天文社的活动，一般没什么意见。”林逸超说。
一年前，随着学校全面启动课程改革，天文社自动转型成“天文观测”选修课。课改的变化在于，原本定于每周三下午最后一节的“社团课”，现在拓展成了每周四节的“选修课”。学生受益面从原本的社团成员，增大到对天文学感兴趣的普通同学。
“我们本来就在做事情，现在终于有了‘名分’。”林岚，杭高天文社团指导老师。对于这次课改，林岚似有一种“熬出头”的扬眉吐气感。过去很多年，虽然社团成绩斐然，可在学校里，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是顶着压力在培养爱好。尤其对老师而言，指导社团活动和考试无关，学校里缺乏考察机制。
社团活动走上课程化模式，音乐老师朱海其也认为，对学生来说是件好事。“本来练习声乐、器乐的时间都在放学之后的五点到七点，吃晚饭都没时间。现在每周有四节课，零散的课外音乐活动得到了整合。”
课改开始之前，杭高已拥有30个精品社团。杭高之所以被列为试点单位，正是因为学校多年来盛行的社团活动及课程建设，无形中为课改奠定了相当的基础。去年9月，杭高在全校教职员工中做了一次调查摸底，教师原生态自报选修课程就达到了140多门。
但，杭高的课改优势和条件，是浙江的很多普通高中难以企及的。有人因此评价说，浙江的课改内容若论新意，其实不算太新。无论是走班上选修课还是实行学分制，在国内一些名牌高中，多少都有先行试点。
浙江此轮课改的看点和难点，其实在于“全面铺开”。《改革方案》要求，从今年秋季开始，浙江省高中的“必修学分从116学分减少到96学分，选修学分从28学分提高到48学分，选修课程占比由原来的19.4%提高到33.3%”。
杭高教科处的一位老师就曾忧虑地表示，“对于部分基础不够好的学校来说，一下子要开设这么多选修课，会有一定压力，部分选修课有可能会变成必修课的升级版。”
针对普通学校选修课供应不足的情况，最近，由浙江省教育厅组织建设的113门选修课网络课程已通过专家审议正式上线。登录网站，老师可以下载电子教材，有教学课件，学生则可以观摩教学视频。
在浙江的普通高中，学生通过网络可以自主选择自己喜爱的选修课，其中不乏名师上的选修课——无论如何，这场课改正式动起来了。
一线老师，“压力山大”
大多数同学都抱着一种“放轻松”的心态选修，上课放视频、讲故事，学生兴致就很高，一旦涉及历史学习的素质和方法，课堂教学反应就低落不少。李海青本想上体验课、提高课，移植大学的教学方式。但选修的“零门槛”意味着，为了照顾听课的学生，最后还是得从基础讲起。
为了配合课改，杭高的历史老师李海青开设了一门名叫《中国史研究入门》的选修课。
设计教案时，李海青对这门课的教法，有些自己的思考。“这门课应该上得比传统的高中历史教材深一些，让一些真正喜欢历史的同学入门，对历史的体验更加丰富，而不是停留在中学阶段对人物好坏的固化评价”。
这一类课程，作为高中与大学知识的衔接，最受学校支持。但一个学期下来，李海青还是发现，要达成自己原本设想的教学目标，仍有一点难度。
李海青解释说，这类课要上好，需要学生有一定量的课前预习及课后思考。但是学生本身的课业负担就很大，上选修课的老师很难开口，给学生再增加压力。于是，大量功课不得不拿到课堂上来完成。
不仅如此，选修课也意味着学生有更多自主选课的权利。客观上，像过去天文社那样的选拔门槛被夷平了。选修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同学史学涉猎颇多，底子很好，也有的同学只是单纯出于兴趣而选课，知识积累有所欠缺。而令李老师更为头疼的是，大多数同学都抱着一种“放轻松”的心态，上课放视频、讲故事，学生兴致就很高，一旦涉及历史学习的素质和方法，课堂反应就低落不少。
而在课程评价上，李海青发现，和自己想象中也有一些差距。学生普遍缺乏真正的历史研究能力，像《史记》这样的历史材料，班上没几个人能很好地理解。至于让学生写课题报告、做文献调查，这些类似于大学的教学和评价方法只是“空中楼阁”，难以在中学的课堂里贯彻落实。
不过，像李海青这样有一整年选修课教学经验的老师仍是少数。更多的老师仍徘徊在课程设计的初级阶段。“走班选课”和“小班化”的教学模式，给很多老师带来了新的挑战。
新课改的一大特色就是提出“三个交给”——“把更多的课程选择权交给学生，把更多的课程开发权交给教师，把更多的课程设置权交给学校”。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周洪宇认为，这一举措把更多的选择权和主动性还给了学生、教师和学校，是对教育主体的尊重，有利于教育主体从过多行政干预中“解放出来”，将促使教育回归本质，体现对教育的一种自由探讨。
但，学校和老师也意识到，在拥有更大自主权时，压力也在成倍增长。
作为杭高《生涯规划》选修课的主要设计者，钟峰华老师曾花费一年多时间搜集资料、设置课程纲要、编写教材。可在学校里，他本来已是大忙人——当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新开一门选修课，什么都要重起炉灶从头开始，而学校又特别重视。钟峰华坦言，把这三件事情都做好，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
“课改一下，最后的工作压力全部在一线老师头上，老师就是‘蜡烛’，不停地燃烧自己……”有老师在网上吐槽，“开了三天教工大会，教育局大谈选修课，校长加任务，教师不想变，压力山大啊……”
但对浙江的高中老师来说，这一轮课改可能已经不只是展示自己的平台，他们即将面临新的挑战。杭州高级中学校长尚可在接受采访时透露：“今后，会上选修课、上好选修课，也将成为教师评优升职的指标之一。”
由于课改还在起步阶段，尚可承认，学校对于教师的鼓励政策还有待完善。“接下来，学校会开展选修课教材的校内评比，而教师工作量的计算、课时津贴的发放等管理工作，也会尽快跟进。”
升学率那道坎，想办法跨过去
“高考不改，课改怎么搞？课改不改，高考又怎么搞？其实这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只有开始做了，才能看到未来在哪里。”
课改的出现，对学校现有的管理模式是一种巨大的冲击。走在改革前列的杭高，有切身的体会。
“过去，所有学生统一标准，管理上整齐划一；现在要关注个体发展，每一个学生的情况，老师心里都要有数。这样，学校自上而下的管理都得改了。”尚可记得，杭高很早就成立了研究小组，专攻全面课改可能给学校带来的管理问题。必修课和选修课如何平衡，课时和学分怎样匹配，这些都由这个研究团队制作详细的预案。
但麻烦，比预想要多得多。
首当其冲的是，选修课大量增加，学生们走班，现有的教室和场地都不够用了！
从去年起，杭高陆续新建了数字美术、数字音乐创作、自动摄录以及机器人实验等全新的教室，还把学校的机动教室装配成多功能教室。学校财政的投入使得场地不再成为阻碍，而杭州市政府也为学校建设开了“通行证”，以保证深化课改的顺利实施。
此外，新的课程管理机制以及多元评价体系也正在建立完善中。“未来，将不再以成绩作为唯一的好坏标准来区分学生，而是兼顾他们个性、特长的发展情况。”尚可说。
但是，自从新《改革方案》中的几大亮点曝光后，质疑声和批评声也一直没有间断。
“大学里老早就实行学分制了，也没见谁提早毕业”，“这么多的课要考，还给考两次，想来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比起这些牢骚，更值得注意的是，曾有一篇名为《杭高已死，但杭高万岁》的网帖，在杭州最主要的社区论坛“十九楼”上引起过剧烈争议。这个帖子以“高考一本率下降”为由，抛出杭高“多年以来坚持的素质教育改革在高考失利的局面下已经彻底溃败”的观点。
即便是杭高，也难逃高考和升学率的压力！也正因此，杭高自行设计的《课改实施方案》明确指出，出于各种考虑，选修课程的开设“将以高一、二年段为重点”。
其实，经过多年酝酿而发布的《改革方案》，明确标有“不与高考挂钩”这一关键字段。根据课改要求，不仅基础的必修课内容将减少，一些知识点难度将降低，相应的，考试难度也将调整。
《改革方案》也指出，近年来浙江省在高考招生改革上已作出相应努力，尤其是正在推进的“三位一体”高校综合评价招生改革试点以及高职院校多形式的自主招生，将对未来浙江省的高考招生产生直接的影响。
在浙江，参与“三位一体”招生的高校，会根据课改后的高中学业水平测试、高考成绩和综合素质测试，招收一定数量学生，其中，高考成绩比重下降至50%左右。
但也有圈内人士忧虑，浙江教改的影响范围到底有多少？这份方案能否跨出浙江的高校，影响到北大、清华甚至更多的国内大学呢？据统计，浙江赴外省就读人数最多的高考招生批次，是第一批次，全省平均每年招生3万多人，其中报考省外的学生是一万多人。如果加上第二、第三批次，浙江的绝大多数学生仍在省内高校学习。
浙江的课改，正在走一步险棋，但勇气十足。如该省教育厅一位负责人所言，“只要我们自身课程改革成功了，一定会影响省外高校的选择。”
